秋风起，草木黄，阴阳两茫茫。爸爸走了，在一个惨淡的秋日午后。我一直觉得这不是真的，时隔一年，我仍旧觉得老爸只是睡在了另一间房。记得当时是早上，我去问他饿不饿，他说不饿，想睡觉。我发现再喊他就不吭声了，这才慌忙拨打120，哥哥还正在另一家医院给他开治疗肠胃的药……当我们都从家中、班上、途中赶到医院急诊室的时候，爸爸睁开了眼睛，孙女田田喊他，他应一声，别人喊就不怎么应声了。问他喝不喝奶，他摇摇头，问他哪里不舒服，他摆摆手……化验结果出来后，医生说，需要马上输血，血输上后，发现有便血现象，我们马不停蹄把血样送去检查，然而还没有等到检查结果出来，突然咳了一口血，人就走了，走的猝不及防。
秋风啊，你说悲不悲伤？
事实上，我们都来不及悲伤，却是难以形容的苦痛在心，能说出来的话语都与悲伤无关，却恰恰悲伤无处不在。没有发朋友圈，没有通知亲友，到晚上11点，李蓓的怀念文章《致敬稼生先生》发给我，我才深切的感受到，爸爸真的走了。
我们还想着和前两次一样，住两天院，输输血（液）就回家了，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准备。你说悲不悲伤？没有失亲之痛的人是体会不到这种心情的。我们是真的来不及悲伤啊！前一天，他还抱着重外孙女逗笑，都说他还能再活500年。前一天，他还交代我把他的作品投递给杂志社，托付一个希望。眨眼之间，老爸就远游了，真的是来不及悲伤啊。老爸走了，带着无尽的遗憾。他想继续写作，他想亲自写自传，纸笔我都给他准备好了；他想出作品集，书名都定好了，就叫《杨稼生散文选》，书版我都排好了，老爸你就这样一声不吭的走了，你说悲不悲伤？但是，我真的没有资格悲伤。我没有在床前尽孝，我没有完成老爸的心愿，我哪来的脸面悲伤？就这样，老爸走了，没有一丝的哀怨。只在最后一刻指了指自己的眼眶，示意点一下眼药。老爸有干眼症，是随身携带眼药的，有时只是自己配的盐水而已，而那一刻却怎么也找不到，几经周折，终于点上了眼药，老爸满足的闭上了眼，谁曾料到，老爸却从此再也没有睁开眼，连最后看我们一眼都没有。你说悲不悲伤啊，一切都来得那么匆忙。我也没有能力悲伤，怕眼泪湿了他的一袭白衫，怕哀嚎惊了他难得的安详，我没有办法，只能看看他的视频，读读他的文章，眼泪是止不住的淌……
老爸走了，也带走了我们无限的思念。每天读着铺天盖地的怀念文章，我们一直都在感动着，感恩着——他们来自各个阶层，各个领域，各个行业，各个地方，各个年龄；他们是亲朋，是文友，是编辑，是读者，是亲如一家的姊妹弟兄，是只知道姓名的陌生面孔……他们回忆着与老爸的交往，品味着老爸的文章，诉说着对老爸的追思向往……他们说，有记得听老师您的话吃维生素、胡萝卜；他们说，最和气，最亲切，最善良，最纯真，最朴实的杨老师、杨伯走了；他们说，先生给我寄书稿的信封还保存完好；他们说，杨老师去了，我们心上的一盏明灯熄灭了；他们说，杨老师虽然走了，但是他的精神和文字却永远活着；他们说，亲爱的杨老师，我永远记挂您，永远怀念您；他们说，文章做到极处，无有他奇，只是恰好人品做到极处，无有他异，只是本然；他们说，他的文章婀娜多姿，他的内心是孤独的；他们说，是文学救赎了他；他们说，毛竹泡桐是他最好的作品，子女以及后辈是他最好的作品，一个个学生、读者是他最好的作品；他们说，忘年至交40秋，悲哉痛失师友情；他们说，北湾是心灵的栖息地，心安之处就是家；他们说，文坛倾爱播春者，驾鹤西行动地哀；他们说，他，青春岁月种出了青翠欲滴的树，晚年又在书稿收获了一片茂密的林；他们说，他对乡亲的恩情犹如北湾的泡桐树一样，永远留在了那片土地上；他们说，杨老师是真正的知识分子，真正的君子；他们说，遇见您，走近您，您就像一道光，照亮我前行的路；他们说，先生虽走，风范永存；他们说，再有新作问何人？他们说，叩问亲何在？他们说，大山说，他刚来过……
老爸走了，留下无尽的悲伤，而我真的不敢悲伤，也来不及 悲伤。怀里是半岁的孙女，床头是80岁的老娘，老娘一声接一声的叹息，让我一次又一次的心惊，我不能悲伤，我还有老娘。老爸走后，我一直和妈妈在一起，吃一锅饭，睡一张床，妈妈每天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哭哭睡睡，怎么劝都抵不住一个电话，一次看望……让她抱抱重外孙女儿，才能暂时把悲伤放一放。老爸走了，老妈还在，我何其幸运！能让我和老妈又像50多年前一样生活在一起，那时我和孙女一样大小，我们四口之家虽不富裕，但父慈母贤，兄妹相亲，是多少人口中的幸福之家，转眼我已霜发满鬓，知天命过后，我尚有老妈同床，还能喝到老妈亲手做的胡辣汤，我，知足了。
秋风起，草木黄，思亲寸断肠。生不若和峤哭泣备礼，死不及王戎形销骨立。多少次强忍的眼泪终于冲出了闸，老爸，就让我率性的哭一次吧，让眼泪做屏，投影您旧时的模样——您参加全国第一届青创会坐在长安街灯下柳树旁，站在泡桐树下深情的凝望，作品研讨会上文字激昂，与读者交流惠风和畅，和重外孙女对笑拍手击掌……老爸，托周公作媒吧，再次让我尽情沐浴您的仁厚善良——您可曾记得，教我数数，命我背书；哭我出嫁，笑我四世同堂；忍我愚钝，催我奋进；捧我掌上，疼我在心……老爸，我说不完您对我有多好，道不尽父爱绵长，不如看看《积蓄》《我女儿必经此地》《腊月二十》《亲生女儿》感动了多少读者，编辑……我也因此大名远扬，台湾，纽约，温哥华；新疆，西藏，山东； 北上广……老爸，您常说，感恩这个世界，感激遇到的一切，此刻，我也深切的说一声，感恩我的好父亲！
我是没有写作天赋的，但是老爸一直鼓励我读书写作，小学四年级，我的作文登上了《中国少年报》，上班以后，也一直从事文字工作。老爸说，读书写作不为名利，只为安身立命。人活着要有目标，要有作为。老爸前半生种树栽竹，后半生读书写作，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，他是用生命写作的，他用生命诠释了什么是写作的真谛，为我指引了人生的方向！如今，他却再不能催我读书写作了，也不能手把手给我改文章了，你说悲不悲伤？眼泪换不回老爸的重生，老爸却永远活在我的心中。老爸真的走了，曾经觉得絮絮叨叨的声声教诲，再想听也难了。老爸真的走了，有心事还想征求他的意见时，却发现床已经没有了温度，沙发上空空寂寂。老爸走了，泡桐还在，毛竹疯长，愿青山与共，碧水长流。老爸走了，书桌尚在，手稿犹存，愿绿树常青，文章千古！
秋风起，草木黄，老爸在天堂。天堂没有病痛，没有烦扰。安息吧，老爸，我和老妈也都挺好。（作者 杨林杰）
